“你这话可只知其一,不知其二。”
“哦?此话怎讲?”
“皇帝还下了个旨意——‘凡关氏商队出塞,须由周家军护送’。看似周家得了好处,实则是让他们分兵护商,劳心劳力不说,还得为关家担风险。这可是个两难之策。”
“可不止如此。我那儿子和周家的那个不成器的二郎交好,听他说,皇帝还暗中许了周家私铸兵器的权利。更甚者,连四郎周迹昔年掌握的旧部,也分拨了一部分还给了周家,驸马爷也得了一份。”
“这可是帝王权衡之术啊。赏赐有加,看似恩宠,实则是把周家牢牢拴在朝廷的大缰绳下。”
正谈得热闹,小内监忽然气喘吁吁地跑来,满脸堆笑地招呼道:“大人们,皇上醒了,请随奴才前去觐见。”
几位大臣闻言,忙不迭整了整衣冠,依次跟在小内监身后,朝御书房方向行去。
相思没有动,仿佛连呼吸也放轻了,只是怔怔地望着远处的太液池,湖水澄澈如镜,浮光掠影,却终究藏不住那深处的幽暗。
倒是连珠轻轻为她扇着,眼中满是忧虑。她端详着相思的神情,犹豫片刻,方才柔声劝慰:“想来关家女进府,也算是朝政之事,驸马爷可能真的是身不由己。”
相思怔怔地望着湖波粼粼,风起时,水光如碎银跳跃,刺痛了她的眼。她依旧没有开口,心中却已明了。
周家与关家联姻,看似各自被束缚,实则也皆得其所。关家借此攀附权贵,周家则稳固了自身的权势。更何况,周家真正想要的,无非是周迹当年手下的旧兵与铸造兵器的权利。
当真是身不由己吗?
相思在心底自问,却又自嘲地笑了笑。若说联姻是身不由己,那么杀害自己的皇兄呢?
周家总是有那么多的“身不由己”。可是她已经疲倦至极了。
漫长的酷暑,闷热难耐,可她的心,却总是冰冷。
相思握住连珠的手,声音低而轻:“陪我回府吧,我累了。”
初秋来临时,长滟也传来了好消息。大夫诊治过后,满面笑容地道喜:“夫人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,可喜可贺。”沉老夫人陪在身边,欣喜异常,让人赶紧把消息传给周述,周述却什么表示都没有。惹得沉老夫人十分生气。
消息传到相思这边时,她正在书房中,执笔回信。周翎的信不久前送来,言辞真切而关怀备至。想来他是从周遇的家书中得知了京中变故,特意来宽慰她。信中说,他年末便可回京述职,还在西北寻了许多好东西,要带回来给五婶补身子。
连珠在旁将消息轻声告知,相思笔下微顿,心中仿佛被什么细小而尖锐的东西划了一下。但很快,那一瞬的刺痛也变得麻木。她只是淡淡地应道:“你眼光好,挑一件合适的送过去便是了。”
连珠微微迟疑道:“侯府那边的意思是,过几日陛下要到镇国侯府为老夫人贺寿,咱们这边恐怕也得露面。”
相思长叹一声,语气中带着几分疲惫:“我知道了。我会去。”
无论怎样,面子上的事情,总还是要过得去。
自从长滟入府,相思便与周述几乎形同陌路。虽在一个屋檐下,却总是见不着面,偶尔碰上了,也是她匆匆经过,不愿多留片刻。
他有时会在廊下远远望着她的背影,那目光中似有千言万语,却始终无法出口。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曲折回廊尽头,他才默然转身离去。
如今,二人同乘一辆马车,赶往镇国侯府赴宴。马车内微有晃动,厚重的帘幕垂下,隔绝了外头的喧嚣。
周述的目光落在相思身上,流连而贪婪,似是想将她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都刻进心底。他望了许久,终究忍不住开口:“我知道你不愿去,可是今儿陛下要来,实在是推脱不得。”
“我晓得。”相思闭目靠在车壁上,语气淡漠,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。
她的眼睫微微垂下,神色平静,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。可是她的指尖却微微颤抖,连她自己也未察觉。她忽然想起,成婚之初同乘马车,他嫌她话多,说她聒噪,闹得人心烦意乱。那时她又羞又恼,很是自责。
如今却反了过来。是她嫌他话多,甚至一句也不愿听。